可惡!媽媽真奇怪,等了這麼多年,荔枝終於大造了,又要把它送給什麼阿姨,也不想想自己和爸爸﹗何況阿姨來我們家,吃我們的荔枝,為什麼還要我「照顧照顧他們」?可惡!
「小輝,來見見阿姨。」雖說是阿姨,但還是第一次見面。阿姨一邊撥著扇、一邊和媽說著荔枝。她的皮膚很白,一雙手腳會發亮。她的皮膚這麼白,我還以為她生病,但是我不是一個笨小孩,阿姨的嘴十分紅,根本不像病人的嘴,所以我知道她只是沒洗淨昨夜的肥皂泡。阿姨不單比媽媽白,而且,還比媽媽胖,不,又好像不是胖,總之她是比媽媽大,媽媽坐在她身旁,好像縮小了一樣。我心想,阿姨千萬不要摔倒,要不然媽給她一壓,準會整個人也給埋掉了。這兩個小的,必定是這兩天跟著我的麻煩鬼,男的年紀好像只比我小一點,和他媽媽一樣,皮膚也很白,頭髮剪得短短的,戴著一副黑眼鏡,眼睛給放大了,樣子十分滑稽。雖然汗衫裏藏著一個小肚腩,又有雙蓮藕似的手,但看來也挺壯健,應該不用怎樣「照顧」。可是這個女的,二個肉包子似的臉,編了二條辮子,小豆丁似的縮在阿姨懷中,想著她的哭叫聲,真是討厭。
吃完午飯,媽媽吩咐我帶阿姨參觀參觀,阿姨真不客氣,拿著相機問我哪兒美。我只好帶她沿房子繞了一圈,她就照呀照的,一會兒說我們用灰色的瓦片作屋頂有趣,一會兒又說我們橙色的磚牆有古典美,還說我們以柴生火很懷舊,我帶了她上閣樓,其實這只是放雜物的地方,但她說這兒有一股涼風,黑潻潻的很有神秘感,最奇怪的是她竟然讚美屋外一個荒廢了的池塘,說屋前有一個湖很有氣氛,而且翠綠的湖水很浪漫。但是我很想和她說,那些其實只是青苔。
參觀完畢,阿姨終於記起來這兒的目的,我便帶著他們三人到荔枝園。阿姨的聲音十分刺耳,無論是看見一棵荔枝樹,或是一堆牛糞、一隻青蛙,也會被嚇得大跳大叫。可是兩個小孩則完全相反,沿途一直不說話,只是不停流著汗、喘著氣,靜悄悄的拖著他們的媽,活像兩個洋娃娃。
「哎呀!小輝,不能摘下就吃呀﹗當心有農藥啊!」到了荔枝園,我也不理會他們,只埋頭吃我的荔枝,倒是給阿姨的怪論嚇了一跳。「什麼農藥?我們就是這樣,走到那兒,吃到那兒。」我挑了一顆小的,剝掉了鮮紅色的軟殼,奶白色的肉立刻彈了出來,弄得我滿手的荔枝汁。「試試看。」阿姨也相信我,可能是相信爸媽的荔枝,想也不想便把它放進口中。「小輝!鄉下的孩子也要有公德心!不能隨處拋棄荔枝殼和荔枝核!」想不到阿姨人都這麼大,卻甚麼都知道似的,我又費了一番唇舌解釋,才讓她明白這些殼和核可以化作養料,所以,大家也是隨處丟的。只要把核放在口中,嘴唇成一個圓形,用力一呼,「噗」的一聲,核就飛到老遠,不知多好玩。阿姨好像活潑起來,也跟著我一起吐。可是,兩個小孩還是呆呆的,他們竟然不懂得剝荔枝。我們學曉走路時已懂得剝荔枝吃,核也是自己吐的。但是阿姨竟然在忙著為他們剝殼去核,放進他們口中時,已是軟軟的一塊肉,汁都掉到地上了。
看著兩個洋娃娃真不是味兒,我獨自的走開,找到一棵較大的荔枝樹,雙手攀著樹枝,兩腳蕩呀……蕩的,風就從我前面、後面吹過,天空一高一低的,用力一蕩,人就上了樹,又可以摘顆荔枝吃。男孩看著我,好像很有興趣的樣子,我只好叫他玩玩,心卻想洋娃娃怎會蕩樹枝﹖不怕手臂的棉花會爆出來嗎?怎知他原來也是一個男子漢,居然認真的蕩了起來,樹枝也搖得吱吱地響,這可不得了,他要和我比賽,我就看誰蕩得高。小豆丁也來看熱鬧,不停地哇哇叫,嚷著要玩鞦韆,我只好「照顧照顧」她,抱她上樹,怎知她又扶不穩,一下子掉了下來,立刻哭得滿臉的口水鼻涕,真討厭。阿姨滿手荔枝汁的趕來,抱著小豆丁不停搖、不停吻,望望我,想罵又不罵的。
回到家,小豆丁還在哭。幸好爸爸說難得阿姨來了,晚飯要吃好一點,便到魚塘捉幾條大魚來做飯。我跟著爸爸溜了出去,本來這是一個逃難的機會,怎知那男孩又跟著來,可能他也忍受不了小豆丁的哭聲。到了魚塘,爸爸穿著特製的防水衣,拿著魚網,站到魚塘中央,捉了一條魚,覺得不夠肥大,隨手一丟,再找第二條。我一脫就脫剩內褲,翻身便跳進魚塘裏,一條、兩條魚兒好像和我洗澡一樣,在我身邊不停溜過。我還練得一手好絕技,兩手一扼,魚兒給我綁住,就帶我穿梭幾公里。突然想起那男孩,原來他蹲在楊柳樹下看茄子田。想不到這男孩也真識趣,雖然茄子田只是一排一排矮棚,棚上掛著一個個乾了的葫蘆,但是站在遠處,能看到整塊田佈滿紫色的點點,比深綠色的冬瓜田好看多了。
那天晚上,我和男孩在同一個蚊帳下睡覺。可能因為屋外的蟬鳴、窗外的月亮、也可能是因為頭上的蚊帳,我們不想入睡。整夜,我都和他說著我家的事,雖然他沒說什麼,但卻靜靜地聽我說,直到蟬不再叫,我們才好像睡著了。
大清早,媽媽煮了一鍋鯇魚粥,吃完了粥,我坐在門檻上剝荔枝。男孩坐到我身旁,看看我,又看看我的荔枝,不知道為什麼,我想也不想便拉他往外跑,我們沒有理會臉上的沙粒、擋路的黃牛,我們不停地跑,跑,跑。終於,看到了一棵棵荔枝樹,我推開了一根樹枝,又推開一根樹枝,帶著他左穿右插,來到我的寶地。
「你不要小看這些荔枝樹,雖然它們比一般的荔枝樹矮小很多,但是,你看!」我把一顆比拳頭還大的荔枝放在他的手上,自己亦摘了一顆,向他笑了笑,便開始剝我的荔枝,我用力挖了一下,慢慢剝開棗紅色、很凹凸不平的硬殼,然後雙手捧著這顆透明的黑珍珠。不久,我手上多了一顆黑珍珠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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